荻棾

再入风尘

（引）

命运之轮一旦转动，似乎就无法终止了。从我选择收下那片拓片时，我所面临的世界，就远不如曾经的世界澄澈美好了。

倘若没有那次相遇，我与张起灵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，缘分如此，上天注定。爱情不过是短暂时间彼此的欢愉，更多时候，彼此是需要像亲人一样生活的，过不了这一关，便不是合格的情侣，无法步入婚姻的殿堂。

这些话兴许写在这显得多余了，我写这段话，只是想给自己明确的一个爱情观，毕竟不是谁面对像张起灵一样的人，都能够忍耐下去的。我吴邪活了四十多年，前半段生命，没做什么，都是混着过日子，过得还算平凡。后半段时间，相信大家也都了解，我后半段时间所经历的事可用二字概括——传奇。

传奇人生并不适用于任何人。它需要你的极度忍耐以及对生死的释然。相信很多人都没办法放下对死亡的恐惧，所以这样的传奇人生，并不令人向往。

给我再多的机会，我都不会选择再去过这样的传奇人生，我可以舍弃自己的天真本性，舍弃身边的名与利，却无法舍弃对他的一个承诺。我向来不是一诺千金的人，为了他，我愿意改变，这便是我之所以坚持着还活在这传奇人生中的原因。

再次踏入沙漠，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批，只有那张年轻面孔从未改变。有些时候我着实羡慕他的不老容颜，可在孤寂漫长的生命面前，不老对我来说，并没有诱惑力。

青山不改，绿水长流。这世间万物，除了表面变得沧桑些，实质又怎么会发生变化呢？

我望着无垠的荒漠，陷入了思考。只有在这广阔的沙漠中，我才可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想事情，奈何眼前人一回头，整片荒漠便顿时失去了颜色，只他一人映入眼中，心河被吹起一层又一层涟漪，心动则无静。我扭过头，叹了口气。

“是这里了。”我揉了把脸，拍去手上的细小砂砾。

“谢谢。”张起灵望着前方，虔诚地跪下来，行了一礼。

究竟是什么，让他如此尊敬，如此在意？我无法猜到。

耐心地等他站起来后，我往前走了几步，回头，眯着眼睛问：“接下来，去哪？”

“继续。”闷油瓶眼神暗了暗，遂而坚定地向前走着。

“跟上！”我招呼着伙计们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，心中竟生出了一种苦涩之味。

归来后仍旧不愿意透露给我一切的他，真是叫人讨厌啊。

“吴老板，不行了不能再走了！佑子他昏过去了！”后面有人喊我，我顿住脚步，转身，询问：“怎么？”

“佑子他刚进来的时候脚步就虚得很，如今走了这么多路，支撑不住，昏过去了。”坎肩说。

“给他灌点水，然后喂干粮给他。让大家原地休息半个小时。”我下了指令，疾步走到闷油瓶旁边。

“你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，每天伙计们走的路程太多，有谁能撑得住？”我好像突然不懂他了，他才出青铜门三年，又叫我组织这么大批人进沙漠，不知是何居心，我问他他不说，更别说是旁敲侧击。

“吴邪，我说过你可以不来。”闷油瓶盯着我，眼中仍是一片淡漠。

“靠，你说不来就不来？”我气得骂了一句，又说：“我难道放任你自己来送死？”

“这次很危险。”闷油瓶说完，便起身走到了另一边，望着夕阳出神。

我看了他一会，前去看佑子的状况，他还处于昏迷状态，只不过脸色已经红润起来，相信过不了多久，就能醒过来了。

“天快黑了，今晚在这里扎寨。”我冲大家喊了一声，随后掏出背包里的帐篷打开后安装好，钻了进去。

“吴老板！吴老板！”有人在外面敲我的帐篷，我刚躺下，就被他打扰，心里有些不爽，于是急急躁躁地拉开了帐篷，语气算不上好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吴老板，是这样，帐篷少了一顶，我们来的时候佑子把背包丢了，所以的他的帐篷也没有了，现在他没地儿休息。”那伙计十分恭敬地说。

我皱眉，想了想便说：“把我的帐篷给他住。”

“这...怎么能委屈了吴老板您呢？不如我去和其他兄弟挤一挤。”那伙计连忙摇头。

“你这么大块头怎么和别人挤？听我的去把佑子抬进来吧。”我把自己的东西拿上，出了帐篷。

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褪去，只剩泼了墨似的天空，幸而有漫天星光闪耀，这沙漠的夜还算亮堂。我爬上一个沙丘，坐了下来，凉凉的风吹在身上很冷，我不禁缩了缩身体。

没了帐篷该和谁住呢？要是胖子在，一定能容下我，可这次我们走的急，我险些也无法跟着闷油瓶一起过来...

坎肩？我虽然很看好他，但是和他也没有熟到可以一起睡觉的地步。队伍中除了坎肩，我就没几个认识的伙计了，只剩下闷油瓶可以选择，想到这里，我往下看了一眼，他此时正在烤火，孤独的背影十分应景。我的心脏一缩，居然有些疼，好像闹到现在这个地步，我们什么也没做，只是他一直在回避我吧。我一向注重自己的面子，也不肯去找他说，看来今晚得随便拉个伙计挤一晚了，我正这么想着，于是下定了决心，闭着眼睛凭自己的感觉用手一指，指到的那顶帐篷便是我今晚的归宿。

我睁开眼睛，看清了自己指的那顶帐篷，满意地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，很快就爬了下去来到了那顶帐篷前。

那顶帐篷的主人并没有睡觉，而是拿着相机一直在拍照，我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，说：“拍什么呢？”因为我几年前也干过摄影师，对相机还是蛮怀念的。

“啊....吴吴...吴老板？”那小子转过身来，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。我微愣了一下，我们队伍里居然还有这么秀气的男孩子?是不是坎肩他们物色人的时候走了眼，放这么个毛头小子进来？可是我跟坎肩他们提过要求，没有硬本事的一律不收，看来这小子还有点来头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我不禁对他很感兴趣。

“许南伊。”许南伊小声说。

许南伊？我微微蹙眉，果然这小子从头到脚都这么秀气，名字也取得怪女娃子气的。

“今儿晚上介不介意和你吴老板挤一挤？”我努力装作十分自然的样子。

“什么？”许南伊显然没有反应过来。

“...佑子的背包来的时候丢了，他的帐篷在背包里，他现在昏迷不醒，我把我的让给他了。”我既没有提要和他一起睡的要求，又把我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，说白了，我就是想让你把帐篷腾出来和我一起挤一挤。

“哦我懂了！吴老板你有这个意思就早说嘛，不用和我拐弯抹角的！”许南伊很爽快的答应了，说出的话却令我有些尴尬，这小子太耿直，缺少经验，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直来直去，在这行早就混不下去了。

“小许，我接下来说的话是为你好，难听你也得听下去。”我平静地盯着他，作为一个长辈，我不希望他像我以前一样甚至还不如以前的我，所以我需要给予他一些建议，同时逼他改变。

“嗯...吴老板您说。”许南伊做好倾听的准备，十分认真的看着我。

“你说话太直，而且稚嫩，放到倒斗界里，随时都可能被别拉去当挡箭牌。倒斗界不比其他行业，玩儿的就是命，要是你经验丰富，有一定的声望，别人忌惮你也不敢拿你怎么样，但是如果你没有出色的手艺还说话不过脑子呢？”“......”许南伊沉默了，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。

“不论面对怎样的人，开口说话都要三思，要谨慎。”我顿了顿，看这小子一副被训完话委屈巴巴的样子，我有些不忍，便不再说下去了。

“好的，吴老板，我知道您的意思了，我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。”许南伊乖巧地点了点头，眼中却还是掩饰不住的失落。

“好了，我这么说给你听总比你后来受挫了才懂好。”我安慰道。

“嗯！吴老板，您这么厉害我能拜您为师吗？”许南伊一脸期待地抬头，亮晶晶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

“我？”我指了指自己。

“对！只有吴老板您提醒我这些问题，其他人都是希望我范越多的错越好，只有您是唯一对我好的。”许南伊低头，苦笑道。

“行...想做我徒弟也是有要求的...首先，一切行动听我指挥，有不懂的及时问，但是要看我脸色，如果我不高兴你就别来烦我了，其次，做事必须怀揣着善意，能救的人一定要救。”我想起了曾经一起的兄弟，又想到他们死前满是恐惧的眼神。沙海计划里，牺牲掉一些人，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，倘若不是这种情况，能救的人，我绝不能放弃。

“遵命！师父好！”许南伊认认真真跟我行了个拜师礼，算是正式成为了我的徒弟，没想到我第一个正式徒弟，是个如此纯真的少年，想黎簇也比他有心计。许南伊如果没有人指导，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。

“师父，夜已经深了咱们...”许南伊话还没说完，就有个人朝我们走了过来，是闷油瓶。张...张领队好！”许南伊朝闷油瓶鞠了一躬，比对我还尊敬几分。

我往许南伊那边靠近了些，看着闷油瓶道：“没事我们就去睡了。”说完我就往帐篷里钻，没料我的衣服被扯住了，差点被扯到他的怀里。

“卧槽。”我低骂一声，回头，看见是闷油瓶揪住了我的衣服。

“跟我来。”闷油瓶并没有放手的意思。

“我他妈要睡了，有事明天再说。”我跟他赌气，不想理他。

“你杵那儿干啥，进去。”我把入口的位置让出来，冲许南伊喊了一声。他连忙钻了进去，并且把帐篷给拉上了。

我一时无语，敲了敲帐篷，他却怎么也不肯开。

我看着闷油瓶，面无表情。

“走吧。”闷油瓶往前走了几步，发现我没有跟着他，便转身，波澜不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。

“天色不早了，你快睡去吧。”我不打算再多说，继续敲打着许南伊的帐篷。

“他不会开。”闷油瓶缓缓道。

“你说不会就不会？”我不死心，认为许南伊只是碍着闷油瓶的面子，他一看闷油瓶肯定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得罪的人，所以才不敢留我。

“嗯。”闷油瓶淡淡。

“哦。那我睡哪？你把我今晚的帐篷弄没了，我上哪再找个帐篷睡去？”我懒得再跟他费口舌，只好妥协。

“我帐篷。”闷油瓶也不急，静静地看着我。

“成成成，走。”我疾步往前走，和他并肩走在一起。

和闷油瓶挤在一个帐篷里，根本无法翻身，我们就这样紧贴着对方...我们买的是单人帐篷，为了节省空间在包里装更多东西，这个帐篷的型号是最小的，如果身材高大的人睡就会稍微窘迫些，更何况我和闷油瓶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。

我勉强翻了个身，却把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叠在了闷油瓶身体上。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，我是说什么也睡不着了，干脆侧躺着，给他腾出足够的空间。我这么躺着很累，很快就支持不住了，于是我调整了下自己位置，往下缩了一段距离，这样似乎舒服了些，我伸直了腿，却一不小心勾住了闷油瓶的腿。我迅速地把腿收回来，额头冒了层汗。我抹了把汗，深吸一口气，这么睡太不自在了，我还不如睡在露天的环境里呢。

“抱住我。”闷油瓶低声道。

“什么？”我愣住了。

还没等我反应过来，他已经凑过来了。闷油瓶一把搂住我的腰，我们俩鼻尖对着鼻尖，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身上。我有些僵硬，可是这么一来我确实舒服了许多，于是我也这么抱着他的腰，渐渐进入了梦乡。

我起来时，闷油瓶已经不再帐篷里了，我简单收拾了下，出了帐篷，这时阳光很毒，我几乎睁不开眼睛，我揉了揉眼睛，打了个哈欠，从刚刚的懒散状态切换出来，快步走到前方去。

“师父早上好！”许南伊很殷勤地跑到我跟前给我递了杯水。

我接过水喝了一大口，点头微微一笑。

“师父我们今天有什么安排吗？”许南伊兴致勃勃地问我。“这你得去问张领队，我还得听他的呢。”我语气里充满了无奈，甚至夹杂着些许心酸。

许南伊也听出了我语气的不对劲，沉默了一下，连忙又说：“对了师父，张领队在前面呢。”

“嗯。”我点头，却没有动。

许南伊看了我一眼，又看了眼闷油瓶，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，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，兀自定了点头往前走去。他走到闷油瓶旁边说了几句话，说完后两人一齐回头，紧盯着我。我被盯得莫名其妙，心里也十分好奇，于是我避开他们的视线，点了根烟，以此来掩饰我的尴尬。

闷油瓶走了过来，许南伊没有跟着。

“别抽了。”闷油瓶夺过我手中的烟，眼神有些凌厉。

“咳咳...”我干咳一声，点了点头，在沙漠里抽烟确实不大妥当，但是我除了抽烟真没其他事可做。

“跟我来吧。”闷油瓶说完，便拉住了我的胳膊硬把我拉到了一个小沙丘后面。

“干什么？”我一头雾水，压根儿摸不着他的心思。

“......”闷油瓶沉默了一阵，我有些不耐烦便准备离开。

“许南伊说你有喜欢的人。”闷油瓶突然说。

我心里一惊，我什么时候告诉许南伊我有喜欢的人？况且就算有了，他怎么看得出来？我叹了口气，许南伊那小子昨天都看在眼里，难道我表现的太过明显？连许南伊都能看出来偏偏闷油瓶看不出来？我盯着闷油瓶不说话。

“有啊。”我答。

“嗯。”他点了点头。

“你拉我来这就为了确定这事儿？未必太小题大做了吧。”我小声道。

“这件事很重要。”闷油瓶站在我面前，挡住了刺眼的阳光，同时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，不过应该也是和从前一样的浅淡吧。

“怎么？你想帮我？”我挑眉，问。

“是谁...”他紧盯着我，眼神居然有些诚恳。

“这不重要。”我避开他的目光。见他久久不作答，我又说：“大家在等我们，你要没事我们就过去。”说完我便转身欲走。“吴邪。”闷油瓶一把拉住了我。

“你到底要干什么？把我拽到这来就是为了和我玩文字游戏还是想套我的话？我对你没什么隐瞒，该说的我都说了，反而是你什么也不告诉我，你还想让我怎么做？”我恼了，抬头怒视着他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，低沉的嗓音入耳，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，一时没反应过来。我假装没听见，继续往前走，心里却彻底乱了。

“如果你有喜欢的人，我希望你过得好。”闷油瓶这次没有拉住我，在我身后缓缓道。

“我一个人照样过得很好。”我没有回头，停下了脚步。

“你回去吧。”闷油瓶说完，与我背道而行。

我心里的无明业火开始熊熊燃烧，于是我便转身跑过去，狠狠地抱住他，道：“我吴邪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人？我他娘的跟你跟定了。”

“可——”我没等他说完，便啃住了他的唇，一寸一寸地攻略着他的嘴巴，我将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这个吻里，呼吸逐渐急促起来。我已经不想再忍了，再忍下去我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他了。

“张起灵你他妈的看不出来我的意思？我干啥天天跟着你和你一起去闯鬼门关？要不是因为一个情字我能对你这么死心塌地？你到好啊，次次都想赶我走，不是突然地出现就是人间蒸发很久，我就没事，天天等你回家？！”我恶狠狠地说着，恨不得将他看穿。

“你是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。”闷油瓶没有顺着我的话接下去，目光柔和了很多。

“我们在一起吧，至少给我个等你的理由。”我不想再去追究前面的种种，或许因为对方是闷油瓶，他所做的一切，我才都能够接受吧.....

“好。”闷油瓶抱紧了我，温柔的吻再次落下来。

  ......

“师父！出发啦！”许南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

“走吧。”我牵起闷油瓶的手，缓缓前进。

回到队伍中，我们众人都背上自己的背包，骑上骆驼继续走向沙漠的深处。前方，似乎有更多的未知在等待着我们.....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完）